扎克伯格更名“脸书”事件往往被视为“元宇宙”概念被再度激活的分水岭,各行各业对“元宇宙”的狂热超越了21世纪以来任何一次技术迭代。“元宇宙”在国内外均引发了不同领域专家学者的热议,学术研究领域已经产生了一批保持着足够批判力的高水准的批评文章。相关话题图书的出版也呈现出井喷增长之势。据不完全统计,仅2021年年底至2022年第一季度,国内外以“元宇宙”为核心话题出版的图书就多达50余部。实际上,在此之前,“元宇宙”就已经成为科幻小说的热门话题。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科幻”正是“元宇宙”的温床。尽管在《雪崩》之前,一些反乌托邦小说,如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的《美丽新世界》(1931)、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的《安德的游戏》(1985)等,并未直接涉及“元宇宙”的提法,但也以对虚拟世界的奇思妙想启发了人们思考这个与现实不同的新世界究竟是潘多拉的魔盒还是丰饶之角。“元宇宙”概念的“出圈”,从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科幻小说的勃兴,国内出版社也相继推出了以刘慈欣的《三体》、高泽龙的《元行者》《元宇宙2086》等为代表的一系列优秀科幻作品。此外,还有很大一批“元宇宙”爱好者在“晋江”“四月天”等网络小说平台上连载他们的“元宇宙小说”。 科幻小说是人类基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展开的艺术想象,事实上,科幻与科技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1990年钱学森院士在致汪成为的手稿中提到“Virtual Reality”,并将其翻译为有中国味儿的“灵境”,进而提出一种应用于人脑开发和人机结合的“灵境技术”。“灵境技术是继计算机技术革命之后的又一项技术革命。它将引发一系列震撼全世界的变革,一定是人类历史中的大事。”今天,我们置身于数字化洪流之中,“化名”为“元宇宙”的“灵境”正在改变我们的生活。科幻小说家不但是这一历史大事件的记录者,也有可能成为“元宇宙”未来文明的创意者和规划者。随着人工智能、区块链、NFT等与“元宇宙”紧密相关的前沿技术的不断突破,科幻小说家不再仅满足于虚构一个平行于现实的乌托邦世界,而是将科幻与科技结合起来,旨在写作一部“前沿科技的百科全书”,以“文字全息”的方式呈现以具身感知为主要特征的赛博朋克的未来世界。“元宇宙”概念的提出不仅为科幻小说创作提供了更加丰富的素材,而且开拓了更为广阔的想象空间。与“元宇宙”直接相关的脑机接口、可编程物质、虚拟空间、人工智能、沉浸式游戏及去中心组织等元素在科幻小说中变得司空见惯,并在小说家的艺术想象中获得了新的生命。艺术想象与技术想象在科幻小说中的结合不仅能够帮助读者更为具体地感知并把握“元宇宙”这一抽象概念并对与之相关的前沿技术形成概观,而且也使得科幻小说本身获得了某种超前性和预见性,从而为今天的科技发展和“元宇宙”的理想化建构提供可能的参考方向。此外,科幻小说的创作始终围绕着人类存亡这一终极问题,书中的虚构世界集结了乌托邦与反乌托邦的一体两面,能够启发我们对“元宇宙”伦理标准和文化价值的现实建构进行更深刻的思考。 元宇宙成为“年度热词”之后,相关话题的图书出版不再局限于科幻小说,而是延伸到了诸多不同的研究领域。实际上,早在21世纪前10年,国外就有涉及元宇宙探讨的研究专著出版,这与国外元宇宙研究起步较早有关。Springer Vienna Architecture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的(In)visible:Learning to Act in the Metaverse就已经指出:当前,人类对现实世界发起的发现、探索和征服运动已然到达了终点,科幻小说虚构的那种虚拟的、无限的、数字的空间正在被征服。技术上的可能性允许人们在数字宇宙中构建平行世界,这一设想的完全实现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在数字的虚拟空间中,“第二人生”作为虚拟的数字分身(阿凡达)对越来越多的人产生了诱惑力。通过占有互联网并将其转变为一个创造性的媒介,我们的时代催生了一种全新的、全球网络化的参与文化,这就是“元宇宙”。[5]Web3.0等前沿技术的落地将赋予“元宇宙”远远超出虚拟现实范围的可能,实现了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连接革命。“元宇宙”将在现实世界中切实地包围我们,以广泛的力量对社会进行深刻的重组。我们的日常生活、工作和娱乐都将在“元宇宙”内部进行。尽管与“元宇宙”有关的技术实现在今天只是一个雏形,要实现艺术想象中的高级形态也仍然任重道远,但“元宇宙”叙事逐渐从科幻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的艺术想象向着一种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密切相关的技术想象转变,为“元宇宙”的真正实现提供了必要的理论基础。依托网络技术的“元宇宙”不会也不应该与现实世界脱钩,建构一个和物理世界紧密关联的、虚实共生的世界才是它的价值所在。前沿技术的不断进步必然带来“元宇宙”概念意涵的更新与应用领域的进一步拓展。当“元宇宙”成为我们的现实生存,了解它是什么以及它是如何运作的,意味着拥有更多可供利用的知识。 因此,借“元宇宙”热潮,国内出版社一方面推出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科普读本,这些科普读本主要包括对以韩国为主的国外“元宇宙”畅销书的译介,如《极简元宇宙》([韩]李林福著,黄艳涛、孔军译,中译出版社),《给孩子讲元宇宙:开启未来的通行证》([韩]千允贞著,中译出版社),《一本书读懂元宇宙》([韩]李丞桓著,王家义译,中译出版社),《元宇宙指南》([韩]崔亨旭著,宋筱茜、朱萱、阚梓文译,湖南文艺出版社)等。同时,各大出版社也陆续推出了一系列原创科普读本,如《元宇宙超入门》(方军著,机械工业出版社),《元宇宙:概念、技术及生态》(成生辉著,机械工业出版社),《认识元宇宙:源起、现状、未来》(唐江山著,机械工业出版社),《图说元宇宙》《设计元宇宙》(子弹实验室、1240著,北京大学出版社)等。这些科普读本充分考虑读者不同的文化层次和阅读需求,以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向大众介绍何谓“元宇宙”。在科普前沿概念的同时,书籍还加入了精心打磨的手绘插图和趣味故事,具有故事化、场景化的特征。科普读本化繁为简,能够让大众快速了解“元宇宙”,从而吸引更多人加入到“元宇宙”故事的讲述中来。 另一方面,各大出版社致力于使“元宇宙”与更多的产业、学科深入对接,在更为广阔的应用领域深耕前沿选题。这主要包括大量经济管理类著作:《解码元宇宙:未来经济与投资》([韩]金相均、申炳浩著,黄艳涛、孔军译,中译出版社),《元宇宙》《元宇宙通证》《元宇宙大投资》(赵国栋、易欢欢、焦娟等著,中译出版社),《元宇宙与碳中和》(熊焰、王彬、邢杰著,中译出版社)等;科技类著作:《元宇宙基石:Web3.0与分布式存储》(焜耀研究院著,电子工业出版社),《滚烫元宇宙:6小时从小白到资深玩家》(危文著,电子工业出版社),《元宇宙的虚拟现实》(宋磊等编著,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等;同时也推出了《元宇宙力:构建美学新世界》(贾伟、邢杰著,中译出版社)、《元宇宙革命与矩阵陷阱:科技大集成和文明大考》(王骥著,华文出版社)等人文社科领域的“元宇宙”图书。这些书籍的作者不仅从各自不同的理解出发,试图创建多元的“元宇宙发展史”,而且通过技术想象对未来使用“元宇宙”的一些方式及技术路径的优化可能进行了展望,加速了“元宇宙”在现实生活诸领域落地的可能。 技术实现能力的不断提升赋能“元宇宙”叙事更多的想象力和可能性,“元宇宙”从文学作品建构的虚幻世界日益转变成为数智时代的可能世界。不同类型“元宇宙”图书的井喷式增长背后是人们拥抱新鲜事物的热情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正因如此,“元宇宙”叙事在现在的疫情常态化时代才显得如此重要。与此同时,“元宇宙”以其开放性展现了“人人参与的世界的更新和再生”。[6]也即“元宇宙”建构了一个巴赫金意义上的“众声喧哗”的“狂欢广场”,使得人们能够通过多渠道去理解“元宇宙”,言说“元宇宙”,进而使其有潜力转变成为一种改变游戏、社交、艺术、教育等行业乃至全人类生活方式的存在。
“元宇宙”并不是什么新概念,甚至非常古老,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元宇宙”的元年大家用了“激活”一词而非“创造”。从词源学上看,来自希腊语的“元”(Meta)既有“超越”之意,也表现了逻辑上的始源关系。“元”既是时间的初始,也是空间的建构。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在不断地创造、改写关于宇宙的神话。人类文明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种“元宇宙”的迭代。因而,“元宇宙”这一概念包蕴着创造和建设之义。“元宇宙”的爆火使得各行各业的研究者都能够有机会去描绘一幅关于“元宇宙”的整体化蓝图,这固然是好事。但更为重要的是,在“技术宇宙”、商机之外,“元宇宙”有更多与人类存在紧密相关的细节值得我们关注。比如,“元宇宙”在推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能够做什么;从物理世界进入“元宇宙”,又将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生命体验。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类文明与文化基因的传承者,也是“元宇宙”未来文明的创造者,更应当在后人文主义实验中成为人类存在价值和意义的反思者。在这里,人文社会科学学者加入探讨“元宇宙”就显得尤为重要。面对“元宇宙”被热炒的文化狂欢现象,出版界也应当以审慎和理性的心态对该现象进行深刻反思,警惕资本的全面入侵。在对“元宇宙”相关前沿选题再深耕的同时,出版界应鼓励、引导学者开拓思维,尽可能地去敞开想象的不同道路,在更多领域推进研究的速度、力度与深度。最重要的是,更多地在人的尺度也在人类文明的尺度上去思考“元宇宙”,赋予“元宇宙”研究应有的人文维度和伦理维度。“知识元宇宙”的建设既要有深度,也应该有温度。 基于此,出版界应该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是,未来读者期待着哪些类型的“元宇宙”出版?“元宇宙”塑造了全新的出版业态,出版界也应当利用创新路径为内容服务,使出版内容更具个性化和精准性,更好地满足读者对精神文化的需求和美好生活的期待。今天的读者既希望从经由细分后的更多的专业领域深入了解“元宇宙”,也希望更切实地看到“元宇宙”在与我们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诸领域实现真正落地,而非仅仅以“标题党”的方式推出一本又一本理想化、浅表化的投资指南。图书出版良莠不齐的行业现状侧面反映了“元宇宙”在当下存在的需要被规范的乱象。因此,更具人文、伦理及法律导向的内容也应当成为出版界未来探路“元宇宙”的题中应有之义。 注释:[1][美]尼尔·斯蒂芬森.雪崩[M].郭泽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28.[2][美]大卫·查尔默斯.我们能在虚拟世界中过上有意义的生活吗?[N].纽约时报杂志,Talk Jan.6,2022,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1/12/13/magazine/david-j-chalmers-interview.html.[3][以色列]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M].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25.[4][美]纳尔逊·古德曼.构造世界的多种方式[M].姬志闯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23.[5]Stefan Sonvilla-Weiss.(In)visible:Learning to Act in the Metaverse.Wien:Springer Vienna Architecture Press,2008,pp.10-17.[6][俄]米哈伊尔·巴赫金.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A].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8.[7][法]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M].车槿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2.[8]Terry Eagleton,“Utopia and Its Opposites”Necessary and Unnecessary Utopia,Socialist Register,2000,Vol.36,p.31. 原刊于《中国图书评论》2022年06期。本文系未编排稿,成稿请查阅本刊。 推荐阅读江玉琴 李艺敏 | “元宇宙”的空间变革与当代思考——兼论尼尔·斯蒂芬森的《雪崩》 王毓川 | 回归现实:人类学视域下的“元宇宙”